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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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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是不是武林大会外扩的消息吸引了外乡侠客的缘故,距离中秋还有很长一段时日,夜游西湖赏花的人,已经比往日多了少许。商家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些好机会,一时间,整个西湖乃至沿江的河段,皆是搭满了密密麻麻的店铺。店家们拿出琳琅满目的商品,其中有成色好坏,也无需顾忌,总之能卖出一点就是一点,毕竟外乡客最是好宰,又是一年一次的生计,不用期待什么回头客。

    一名相貌堪称俊俏非凡的男人浏览着沿途的店家,连一些卖女红绸缎的店家也不曾略过,更不嫌失了身份,竟是扎入一群黄花姑娘中,同着一群姑娘物色绣花女红。

    只是几乎每次他从胭脂气满满的店家中走出来,身后都会跟着一两名脸儿娇艳欲滴的姑娘。男人也不拖泥带水,回头问了姑娘的大名,约好时日再见之后,就此别过。

    沿路上有不少大汉瞧着眼红,可是没法子,这男人,委实是生得太过英俊了。

    他虽是文绉绉的书生打扮,浑身上下却散发着逼人的英气,与之同行,自是安全可靠。这归功于男人那道无论如何妆容都模仿不出的剑眉,更多还是因为男人本身的气质。

    大概只有读了万卷书,行了千里路,见过了无数的江湖风浪,才修得出如此气质。

    只是一夜之间结识了众多女子,期间姿色上乘的也不在少数,男人仍是不见得喜悦。

    因为有人失约了。

    男人走离喧闹的市坊,乘上一艘沿江而上的乌篷船,向船家招呼了一位长得还算可以的技艺佳人,想着既然谈不成正事,索性乘着夜色,做一回酒中仙。

    毕竟六峰山名存实亡,山上的神仙水可是货真价实的。

    这片船家的歌女素来只是卖艺不卖身,可在惊鸿一瞥之后,歌女竟是心中痒痒,如若真是更进一步,倒还真不知道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可惜一曲终了,二人方才开始搭上几句话,乌篷船上突然跳来一人,将小舟震得些许晃荡。

    英俊男人听闻这一声响,烦躁地闭上两眼。歌女有些惊讶,自己所在的船家可是归属在韩家的旗下,尤其是这些年来,在韩大东家的带领下,鲜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来闹事,她正慌忙着要叫人,看清来人的脸之后,倒是省了这个麻烦。

    因为来人正是韩大东家。

    韩巳华低声同歌女吩咐了两句,在其登岸之后,才回头同英俊男人道:“原来在这儿,可让我一番好找,需知你的小师妹这几天都急疯了。”

    英俊男人眼都没睁,躺在船头草席上道:“在这座京杭城里,只要在有女人的地方,还有你韩巳华找不到的人?”

    韩巳华比了个兰花指,笑道:“这不是不愿打扰你们?花前月下,最是男女的好时光,若是你们干柴烈火,我唐突灭了热情,可是太损阴德了,”

    男人起身喝了口酒,挑眉道:“我卢炜若是想,还需要花月作衬?”

    自信的男儿,最是光彩夺目。

    以至于韩大东家都不住多看了两眼。掩面而笑的同时,望向卢炜的目光婉转万千。

    卢炜喝了口酒压惊,啐道:“可别再这般看我了,我可没有这个福分!”

    韩巳华却抿着唇,泫然欲泣:“莫不是嫌弃奴家了?”

    凄冷月光下,长裙佳人的泪光闪烁,眉目动人。

    低声呜咽,楚楚可怜。

    来自六峰山的男人果断冷声道:“废话少说,杨三少这一手,足以颠倒局面,转被动为主动,无愧是英雄出少年,你可是想好了如何应对?”

    韩巳华笑了笑,脸上顷刻没了幽怨。

    他抬眼望去,发现沿江而上的乌篷船,竟是在不知不觉中驶到城中。

    韩大东家遥望鸳鸯桥附近的混乱场面,突然笑道:“世间英雄千千万,几人过得美人关?”

    ......

    永安街中,鸳鸯桥边。

    沈辰逸提心吊胆,大概是糟老头说的鬼话成真了,如今他的身体确实古怪。

    他能清晰感受到,李齐天拔剑的瞬间,整座江畔的凉气好似为之逊色,周遭的混乱的嘈杂声不再喧嚣,便是鸳鸯桥上的彩灯,也好似随之凝重得黯淡。

    如果不是背后的叶以彤激动得猛锤,沈辰逸也许该生平第一次开始武夫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妙不可言的悟道。

    杨赫瞧着江中舟头的男人,笑道:“莫不是又要砍人了?被逐出家门这几年,也没长点记性?”

    李齐天恍然若失。

    其实京杭人眼中的潇洒李齐天,并非真正快意洒脱。

    最起初的时候,他仅凭一把木剑,自封“小爷巡缉”,誓要仗剑斩平这座京杭城中的不平事。

    他也确实做得不错,最后成为了京杭城里百姓拍手叫好的风流一绝。

    只是后来,有一名恶霸在一对青梅竹马新人的大喜之日,打残了那位靠着替人写信,积攒一片片铜钱,好不容易攒够媳妇本的新郎,并当着他的面羞辱了盼了十几年才盼来今日的新娘。

    李齐天一剑刺翻这名恶霸,连带着帮凶的十几名扈从,乃至闻讯赶来的供奉,一个都没有放过。

    杀得少侠两眼猩红,险些坠入魔道。

    可这名恶霸姓杨,还是杨家二房的亲生骨肉。

    他自然而然地被逐出家门。

    对此,他觉得无所谓,只是他气不过。

    因为最后杨家的那个混账被救醒之后依旧逍遥法外,但是那位新娘却是不堪屈辱投井自尽,新郎第二天也给人发现靠在井边,喉咙里卡着把剪刀。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过去,若是当时真有能仗剑斩尽不平事的真风流,估计他俩的娃娃也该背着木剑,做着武侠梦了吧?

    李齐天手握齐天,剑尖对月。

    “如若这世间的条条框框,仅是为了助纣为虐,要之为何?”

    少年侠客冷笑一声:“如若侠义齐天,仅是涂得虚名,又为之何用?”

    不知为何,杨赫骤然觉得背脊一阵发凉。

    下一刻,整条江畔的秋水荡漾,唯独小舟静若止水。

    杨赫只觉两眼一阵刺痛,竟是磅礴而来的剑气所逼!

    一抹白虹从江中喷薄而出,直贯天际!

    先前不可一世的杨三少整个人被掀飞,漫天血花绽放,人影撞断临近酒家的门柱,竟是嵌入墙内!

    这满地嫣红的血,却是一名布衣壮汉所流,这位杨家供奉半跪在酒家门前,胸前一道骇人见闻的大口。

    五脏六腑移位的杨赫口吐鲜血,若非布衣壮汉出手,如今他怕是已魂归西兮!

    杨赫艰难抬头,瞪着前方跃上岸边的李齐天,嘴角渗血:“李齐天!你完了!整个李家,都要完了!”

    李齐天仅是抹去“齐天”剑刃上的鲜血,环顾四周道:“躲着的杨家供奉也好,其余各路跪在杨家门前的莽夫也罢,不妨一口气攻过来,我李齐天便在此一剑斩之!”

    江心舟中,两人相觑嗤笑。

    酒楼之上,有人捧杯不语,朝着更远处正在悠悠喝酒的糟老头会心一笑。

    还有暗处的某人,跃跃欲试地提戟,思索片刻之后又放下,回头看去,竟是一副银甲抱拳之后又提枪。

    当然,随着李齐天的话音落定,仍是有杨家的两名供奉落在杨赫身旁两侧。

    其中一人,便是沈辰逸前些日子在神仙楼里遇上的,擅使飞刀的李焕,露面的时候两手竟是握满飞刀。

    另一人,竟是一位身段婀娜的女子剑客,从半空中飘然落地,竟是无声无息,提剑锋利似春风,姿态飘然若春柳。

    只可惜这名女子剑客蒙着面纱见不得真容。

    沈辰逸望着毅然决然挡在自己身前的李齐天,心里五味杂陈。

    这一切,本该与他李齐天没有任何关系。

    究竟何谓侠义?

    店小二没有发问,年轻的侠客也不会心有灵犀的回答。

    李齐天站在街边桥头,一人一剑,竟是万夫莫开的气势。

    杨赫咬牙切齿,闷声道:“想着看好戏的家伙们都给我听好了,我杨家三少爷杨赫在此保证,谁要是能取李齐天项上人头,杨家的宝库随便挑;谁要是能将李齐天身后的一男一女给我抓过来,京杭城里的东西,你想要什么,老子就能给你什么!”

    你李齐天真有通天的本事又如何?

    哪怕是天上的太阳,也有照不到的地方!

    杨赫狰狞笑着,吞了一口药丸便踏步上前——杨家三少爷到底是个狠人,虽是有狐假虎威之嫌,但这位杨家小少爷发起狠来对自己更狠。

    杨家的三位供奉更是跃跃欲试,布衣壮汉一番修整过后起身向前,脚踏石街,竟是砸出沉闷的巨响。那位蒙面女剑客果真似抚柳春风,瞬息而逝,隐蔽于黑暗中,想必是擅于一击制敌的刺客,先前露面大概是碍于李齐天的其实所迫。

    淬体境的李焕更是数把飞刀掷出,冷月之下白芒片片。

    李齐天仅是轻轻挥剑,身前就好似多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墙,将锐利飞刀尽数挡住。

    他回头看了沈辰逸一眼,竟是眉间带笑。

    许多年后的我们,看着如今的自己,也许都会笑。

    “跑吧,往客栈那头跑,能跑多快就多快,用不着你回头看。”

    李齐天道:“这把剑未断之前,不会有任何一个能杀你的人过这座桥。”

    沈辰逸说不出话来。

    他已经不知道和多少外乡人说了京杭城内的故事,无论是成名已久的老剑客,还是初出茅庐的小少侠,他都能说得绘声绘色。

    唯独是李齐天的风流,他怎么都表达不出来,因为便是他自己都想象不到。

    如今,终于切身领会了。

    最后,店小二竟是恭恭敬敬抱拳拳,拉着叶以彤往回跑去。

    确确实实的拉着跑的...因为叶以彤早就看呆了——这李齐天,也太风流帅气了吧?

    沈小二都能清楚地感觉到,永安街街巷角落,正有不少为钱卖命的狠人们正在摩拳擦掌,就等着李齐天露出破绽,或是等着二人离开李齐天的庇护范围。

    永福街虽与永安街相接壤,可今夜,这之间的路途,毫无疑问会是遥遥漫长。

    可这叶大小姐还在干嘛?

    脾气温和如沈辰逸,都不禁有些着急了。叶以彤这才回过神来,主动跟着跑动,还嘻嘻笑道:“怎么了?莫不是我瞧人家顺眼,小二你心里不开心啦?”

    沈小二气不打一出,偏偏这不知好歹地叶大小姐在二人跑到鸳鸯桥中央的时候还停了一瞬,来了一句。

    “小二小二!咱俩现在像不像私奔去逃婚啊哈哈哈!”

    沈辰逸心想身边的人是雷震子也好,好歹是个会怕的。

    ......

    背后鸳鸯桥上的人声远去,持剑少侠嘴角的笑意渐而收敛。

    早已剑拔弩张的场面,愈加紧促,初秋的夜风好似凝固,偌大的永安街冷月凝霜。

    李齐天遥望向先前掷出飞刀的干瘦老人李焕,轻声问道:“如今的李家,竟是已经没落到这种程度了?”

    李焕怒道:“如今的李家,与你这竖子何关?那日你背弃家规,早已被除名族谱,哪怕今夜你死在这里,坟头上也不会刻有一个‘李’字!”

    “好一个‘李头宁断,镖旗不倒’,好一个铁骨铮铮的李家......”

    李齐天喃喃着,忽然笑道:“如今想来,姑姑当年选了姑丈,确是明智之举!”

    李焕愈加震怒,一跃而起,腾空若旋螺,半空中竟是下起了密密麻麻的星雨,嗖嗖破空声,尤胜万箭齐发!

    李齐天微眯眼。

    手中齐天泛起黯淡银光。

    第一剑递出,鸳鸯桥头又有一道白虹激射而出,又以海啸之势,吞没满天飞雨般的刀刃,连带着将猝不及防的老人斩落在地。

    “到底是李家人,我也不希望你惨死于此,晚节不保。”

    他瞄了一眼蠢蠢欲动的布衣粗汉,齐天剑尖猛然下劈。

    这随手的第二剑,并无太大威势,仅仅是在鸳鸯桥头前划出一道长痕。

    仅差一步就冲过线的布衣粗汉竟是不敢动弹。

    李齐天道:“敢问这位壮士尊姓大名?”

    布衣粗汉答道:“陈二牛。”

    李齐天点点头:“无论如何,今夜你们杨家所为尚未该死,我念你也有苦衷,不愿让你们这些杨家的外姓供奉在这里死得不明不白。今夜,只要你们不越过这条线,我李齐天自然也不会刁难你们!”

    布衣粗汉下意识摸了摸受重挫的胸口,端详满手鲜血,好似陷入天人交战。

    杨赫倒是个明白人,不用言语去逼迫自家的供奉,而是大步走向前,越过那道长痕。

    犹豫不决的布衣粗汉无可退路,两眼冰冷,踏步上前。

    杨家三少爷面带寒笑。

    李齐天再次眯了眯眼。

    沈辰逸二人就要冲出永安街道,背后的夜空骤然亮起通天白虹。

    叶以彤忍不住回头叫道:“小二你快看!好大阵势的烟花炮仗!”

    沈辰逸凝神望向前方,倒不是因为李齐天交代他不用担心。

    前方街道中央,赫然站着好几名亮着大刀长枪的汉子!

    为首的是一名尖嘴猴腮的瘦子,使一把小短剑,朝二人桀桀笑道:“小兄弟,虽然咱们无冤无仇,可俺们这伙兄弟,对‘穷’这一字怨念却是深得很,怪不得我们咯!”

    身旁一名提着大刀的胖子道:“这臭白脸的脖子可以一刀剁了,这婆娘倒是可以留下,大不了到时候想个法子同杨家的少爷蒙混过去,瞧这波涛汹涌的,还有这腰肢屁腚,看着都让人飘飘欲仙,我可舍不得让出手!”

    另一位提着长枪的高个子啐道:“丢人!只要把他们送到杨少爷面前,你还愁下半辈子没女人?”

    身后的一干大汉高声附和,一个个摩拳擦掌,等着两只待宰羔羊送到门前。

    沈辰逸扫了一眼,大致估摸一下人数,右手毅然决然探入腰间,一把匕首寒光四射。

    他也不是个傻子,这段时日京杭城这么乱,这大晚上的出门,当然得做好准备。

    先前糟老头在地下演武场的时候在他背后戳了足足一个时辰,最后还莫名其妙地补上了几掌。然后同他说了,既是接收了穆家的大半武运,他已今非昔比,再加上先前说的骨骼惊奇,也不是骗人的。那时候沈辰逸还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如今的他,能不能打赢胖大厨了,若是真的可以,他可得要把前些年欠下的场子都要找回来。

    糟老头只是喝了口酒,悠悠答道。

    淬体之下真无敌!

    拦路的众人眼见这小白脸非但没有胆怯,还掏出武器,尤有几分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众人心中亦有所顾忌,纷纷严阵以待。

    沈辰逸重踏地面,踩起一圈尘埃,一手递出,有如苍龙出海。

    一声长啸刺破天际。

    “千军破!”

    尖嘴猴腮的瘦子当即横剑,大刀胖子更是扎稳马步,一干拦路众人纷纷列阵防守。

    只见一把匕首轻飘飘地落在众人面前。

    先前还豪气冲天的沈辰逸早已拉着叶以彤钻入一旁的街巷中。

    半条永安街,寂静如岭。

    长枪瘦子啐骂道:“老子要用长枪从后头捅穿这厮!”

    拦路众人叫骂一片,紧随着二人遁入街道。

    深巷中,二人狼狈逃窜的身影还真有些猫和鼠的模样。

    叶以彤这辈子都被家人看得死死的,本就体力不佳,马不停蹄地逃窜早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哈哈笑道:“不愧是我们的‘黑鼠’!连我都给你唬到了!”

    沈辰逸心惊肉跳,还有些赧颜:“人太多了,我其实...很想冲过去的,但是我有点害怕!”

    叶以彤还想伸手拍自己“白猫”的搭档以作鼓励,却是累得再说不出话来,没跑出几步,便再也跑不动了,扶着墙角喘气连连。

    沈小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总不能丢下不管吧?他把心一横,也顾不上太多,弯下腰将叶以彤背起。

    老子连披着银甲的壮士都背的动,还带不动你个娘们?泰山鸿毛,不过如此!

    叶以彤“噢”“哦”地叫了两声,便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沈辰逸步履缓慢地走出两步,面色铁青。

    还挺沉?

    叶以彤捂着脸道:“小二你别说话!我...我以后少吃点呗!”

    身后不远处便响起叫骂声,显然是那伙人追上来了。

    沈辰逸当然顾不上说话,闷着头朝前跑去。

    永安街和永福街的大街小巷,他当然最熟悉不过了,这些年和穆雷上蹿下跳,连哪家人院门有狗洞都清清楚楚。

    几番迂回游走,还真将人生地不熟地外乡拦路人给甩远了。

    眼见着客栈所在的永福街就在眼前,沈辰逸松了口气。只要跑回客栈,不说糟老头了,掌柜的定能将这群不长眼地外乡侠客打成憨狗。

    猛然间,一阵初春融雪的寒风从侧门刺来。

    沈辰逸悬崖勒马,同叶以彤一齐摔得人仰马翻。

    他赶紧翻身起来,瞧见身段婀娜的蒙面女剑客站在街头。

    赫然是先前那位杨家供奉!

    李齐天竟然败了?

    还是这小子也和他一般,满嘴胡话?

    这女剑客应该是一名刺客,如若糟老头没有骗他,真拼起命来,能有几番胜算?

    还是说故技重施,赌赌运气?

    短短一息间,沈辰逸脑海中已是闪过千百种想法。

    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如若是先前,此刻断然会被吓得屁滚尿流了,哪里还能想这么多?

    糟老头的眼光并没有错,这些日子的苦也没有白受,更是没有浪费穆家武运的锦上添花。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光阴流水中的人事变迁,妙不可言。

    最后,沈辰逸直起身。

    摆出了那日女掌柜面对玉面捕头的拳架。

    除去神态和拳意,竟是如出一辙!

    女剑客诧异不已,随之噗嗤一笑。

    沈辰逸微微一愣。

    女剑客没有再给他机会,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闪雷滚地奔来!

    竟是万法之首的雷法!?

    沈辰逸被打个触手不及,唯有一退再退,侥幸躲过锋芒雷击,却仍是被闪雷溅射,两条腿被打得皮开肉绽,跌倒在地。

    女剑客轻托长剑,剑身有雷影闪烁。

    面纱之下的笑意,遮拦不住。

    沈辰逸回头看了叶以彤一眼,心生绝望。心中想要站起身作殊死搏斗,两腿直打颤,自然支撑不住同样颤抖的躯体。

    蒙面女剑客又是一声轻蔑地冷笑。

    恰此时,高亢激昂的朗诵传来,有着讲堂之上的书生意气,又有临阵将领的威严。

    “九天之上有神兮,人间烟火中有我,醉把月兮作饼吃,醒来鱼跃顺斩仙!”

    永福街中,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手里捧着酒葫芦,走得东倒西歪。

    远远瞧见滚成一团的沈辰逸二人,疯秀才吕奉孝打了个寒颤:“哟!这不是逸哥儿么?”

    瞧清二人在地上滚成一团之后,疯秀才瞪大眼睛:“沈仙君当是好情趣,还望原谅小生唐突打扰了,告辞!”

    这名疯疯癫癫的吕姓秀才抱拳之后又转身。

    沈辰逸慌忙喊道:“秀才!赶紧回客栈叫人,这儿有会用雷法的妖怪!”

    沈小二本意是想让疯秀才唤来女掌柜。

    未曾料想,这疯秀才喝了酒之后愈加疯癫,一听闻“雷法”二字,当即转身,直奔到沈辰逸身旁,面向蒙面女剑客。

    “来者可是道门真人?”

    疯秀才仍是一脚翘起搭在另一脚膝盖上,把酒壶丢开,以指作剑:“吾乃沈仙君麾下副手吕奉孝,近日沉迷雷法,日夜想着终有一日可以雷动九州,真人可敢接我这一招?”

    沈辰逸本以为有所转机,如今不只是想死的心,整个身子都瘫软成泥了。

    只可惜,还害这傻傻的疯秀才一起送死了。

    沈小二心中一阵苦涩,回头看叶以彤,却发现叶大小姐目瞪口呆。

    再扭头看去,对头的蒙面女剑客竟是严阵以待。

    因为疯秀才指尖,竟是亮起一阵电光,噼啪巨响。

    见微知著,威势尤胜先前女剑客所施雷法!

    夜色中,女剑客的冷笑清澈。

    也不知蒙面女剑客作何感想。

    她最后望了此人一眼,意味深长。

    而后蒙面女剑客收剑闪入深巷之中,正如抚柳之风,来无影,去无踪。

    沈辰逸知道自己已经侥幸逃过一劫,心中却没有庆幸,反倒是死死地盯着疯秀才,满脸古怪。

    那一头,瞧见“道门高人”不战而退,一心想要切磋雷法的吕姓秀才有些气急败坏,往蒙面女剑客离去的方向追了两步,发现对方没了踪影之后,懊恼地蹲在地上,嘴里不知道叨念着什么。

    沈小二松了松皮开肉绽的两腿,缓缓站起身,扶起叶以彤,再朝疯秀才道:“秀才,你什么时候学武了?又是同谁学的这一套雷法?”

    疯秀才扭过头来,反问道:“逸哥儿?你莫不是真忘了当年我们撞天门的壮举?”

    沈小二不说话。

    他哪里懂这疯子在说什么胡话?指不准便是两人撞柴房门的事,给他胡思乱想成一出神话了。

    疯秀才突然望向另一头的街道。

    嘈杂的叫骂声中,一伙手持利器的大汉冲出街道——原来是先前拦路的那群人。

    持枪的高个一马当先,与身后众人拉出了长长一段距离,手中长枪红缨舞凤,枪出如龙!

    沈辰逸先是有些许慌张,转念一想疯秀才既然能吓走蒙面女剑客,相比起来,这群小喽啰自然是不在话下。

    疯秀才也知道来者不善,很快就弄清楚状况,

    他站起身来,又摆出了金鸡独立的舞剑势;持枪高个自是不肯退让,一跃而起。

    一个照面。

    只见疯秀才被人一枪抽飞,轻飘飘地落到沈辰逸身后,滚了好几圈,哎哟地叫了几声,吐了满地酒水。

    “混账东西!你真以为本大爷还会再上当?”

    持枪高个狠狠地啐了一声。

    沈辰逸脸色铁青,拍了拍叶以彤紧握自己臂膀的小手,踏步上前。

    持枪高个只当他是笑话,慢悠悠地走到沈小二身前。沈辰逸也不退缩,又一次摆出女掌柜那套拳势。

    持枪高个只觉受到侮辱,长枪横扫,势要将这不长眼睛的小白脸砸死。

    沈辰逸咬住牙关,双手抵去。

    一声沉闷的肉响。

    持枪高个只觉得握枪的右手虎口发麻,竟是握不稳手中长枪,再一看这小白脸同样是龇牙咧嘴。

    但是他眼中的目光,凶恶如狼!

    沈辰逸踏步上前,一拳砸在持枪高个的胸口。

    这一声肉响,较之先前,犹如春雷与落雨!

    持枪高个一脸呆滞,不容置信地望着这不可貌相的白脸,长枪滑落,捂住心窝,往后退去几步,轰然倒地!

    倒在地上的吕秀才刚刚缓过来,便叫唤道:“逸哥儿!此招乃是当年打落神将的翻山神拳?”

    叶以彤亦同样是看得目瞪口呆。

    先前几日,她早就对自己的搭档知根知底,谁人能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只有沈辰逸心中叫苦连连——这一拳打出了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劲道,可也就只有这一拳了,虽然糟老头断言他今非昔比,可他实在是憋不出半点力气来。

    而对面可是一群刀口舔血的大汉,沈辰逸觉得自己这么一个门外汉,即便有淬体大成的躯体,其实也只是花拳绣腿,能不能打着人还说不定,说到底打架和杀人,是两回事。

    果然,接踵而来的众人瞧见自己的同伙倒下,个个火冒三丈,齐齐冲来,声势浩大。

    便是这时,一个懒散的声音在永福街道响起。

    “大晚上的吵吵嚷嚷什么呢?是不是想尝一尝牢饭的滋味?”

    只见一位民壮遥遥走来,佩刀歪歪扭扭,还打着呵欠。

    正是日常在永福街中巡视的民壮钟兴邦!

    那伙势在必得的大汉愣住了。

    钟兴邦揉了揉眼睛,看了看沈辰逸,再看向对面一排手持十八般武器的大汉,也跟着楞了一下。

    然后,民壮钟兴邦迅猛拔刀,吹起长哨。

    “弟兄们!有情况!”

    话音一落,周遭街道各处,纷纷响起回应的长哨,想来便是各处的民壮簇拥而来。

    持短剑的瘦子眼疾手快,跑上前背起持枪高个,头也不回地钻入来时的街道,同众人喊道:“风紧扯呼!”

    直到这时,沈辰逸才敢坐下来,大口喘气。

    叶以彤关切上前,沈小二喊道:“别碰!可疼死我了!”

    ......

    鸳鸯桥的另一头,却是另一幅场面。

    先前杨赫越过李齐天所画的线,局势便一触即发。

    有所犹豫的布衣粗汉无路可退,只得冲上前,要保住杨家三少爷的姓名。潜伏在阴暗角落的一些杨家扈从以及其他的外乡侠客,也清楚此乃一鼓作气定乾坤的战机,个个舞刀弄枪,蜂拥而上。有从一旁屋檐上飞跃而来的,也有从旁边店家里遁出的,甚至有从身后溪水中鱼跃而出的。

    一时间,冲向鸳鸯桥头的人,遮天蔽月。

    一声声惨叫后,永安街中血流成河。

    最后,竟是一尘不染的李齐天举剑指着杨三少爷的眉心。

    手中齐天,却是动弹不得。

    仅因有人以两指夹住剑刃。

    布衣粗汉陈二牛已经跪倒在李齐天身后,众多杨家扈从和外乡侠客更是纷纷倒地。

    来人以男儿之身,衣着女郎罗裙。

    韩大当家,韩巳华。

    杨三少爷望着这位“救命恩人”,紧皱眉头。

    李齐天更是轻挑眉:“如今连韩家也跪倒在杨家脚下了?”

    韩巳华松开两指,嬉笑道:“李少爷何不先将剑放下?大好夜色,何故大打出手?奴家也斗胆在此作一回和事佬,不知李少爷看在晴儿的面子上,还会不会给奴家点面子?。”

    李齐天听闻伊人的小名,面不改色,却是回头瞄了一眼江畔中央。

    一叶扁舟,舟头人之威势,浩瀚如海。

    李齐天放下齐天的瞬间,杨赫骤然发力,一拳递出。

    自是被韩巳华一手握住——这名叫人看不穿的韩大当家,仍是一脸微笑。

    杨赫无暇顾及此人,瞪着李齐天道:“你终究是不敢杀我,我却敢将你生吞活剥!如何?敢不敢再递出一剑?”

    李齐天没有理会,朝着韩巳华道:“你什么意思?”

    韩巳华幽幽道:“京杭杨家,不全是杨三少爷的,当年祸害那对新人的杨家二房,也不是京杭杨家的全部。如今在京杭城中兴风作浪的杨胖子,也只是杨家大房的二儿子。这其中,终究是有区别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参天大树,也有分支。其中林林总总,剪不断理还乱,唯有身在其中,方知难处。

    杨赫本是紧皱眉头,听闻此言,随即爽朗大笑。

    他看了一眼韩巳华,后者会意一笑。

    杨赫随即转身,挥手与众人遥遥离去——今夜虽是未能试探出穆家的深浅,也没能擒住叶家的命脉,但依旧,不枉此行!

    李齐天思索片刻,醒悟后冷哼一声,也不废话,一跃而去,消失夜色中。

    也不知要等多久,京杭城中才有风流再现。

    一时间,永安街头,便只剩下衣着女郎罗裙的韩巳华。

    他也不在乎满地的鲜血与负伤侠客的哀嚎,也不惧怕远远跑来的民壮官兵。

    这位掌管着神仙楼,却盛传有断袖之癖的韩大当家走上鸳鸯桥头。

    凄冷月下,孤身一人,何处寻鸳鸯?

    江畔舟中的卢炜突然笑道:“怎么偏偏不提杨家大少爷?杨胖子的暴行,不正与杨华的经世之道背道而驰?”

    韩巳华只是苦笑。

    杨家内部的矛盾,明白人洞若观火。可他与那读书人的故事,此间愁,又有何人知?

    过去,那个一生正气的读书人当然知道,如今,即便他是知道的,也只会装作不知道。

    鸳鸯桥没有被乱战波及,依旧是彩灯明亮。

    韩巳华呆呆望着。

    眼前,似有旧人并肩而过,一人撑伞又捧书,一人为之引路摇扇,

    不知不觉中,竟是满脸泪痕。

    江水粼粼,韩大东家埋头声沙唱道。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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