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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三章 光阴荏苒不忘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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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叶尚文安置在临江客栈中,过惯了苦日子的沈小二,反倒有些不习惯。

    同叶尚文交谈完毕,回到客栈,沈辰逸前脚刚踏进门,临江客栈的老掌柜就迎着笑脸走上来,瞧见沈辰逸鼻青脸肿的,有些诧异,倒也不耽误嘘寒问暖。

    老掌柜分明已经是受人尊敬的高龄,反倒是将沈辰逸当做祖宗一样,恨不得亲自上前搀扶沈辰逸,这边提醒地滑、那边提醒台阶,贴着身子送上了客栈三楼的客房,沈辰逸走进客房还未来得及坐下,这老掌柜就拍拍手,外头就一口气涌进来好几个丫鬟,不是手捧干布,便是端着换洗的新衣,说是洗澡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这就给沈大人沐浴更衣。

    沈辰逸给吓得不轻,有些怀疑自己是走进了叶家旗下的客栈,还是韩家旗下的勾栏。好说好歹地让老掌柜将这些丫鬟劝退,老掌柜却是以为沈大人瞧不上眼睛,慌忙赔罪说,这就想方设法给沈大人带几个神仙楼的姑娘过来,沈辰逸哭笑不得。

    几番推辞之下,老掌柜终于确认这位沈大人是随性的主,没有半点埋怨临江客栈的招待不周的意思,这才肯退出去,自忙个事儿去了。

    沈辰逸松了口气,短短时间内经历了这么多,这才终于有时间休息休息。

    得知客房之内竟有独立的浴间,里头的木桶早早就装好了热水,据老掌柜说,老祖宗给吩咐过了,里头还泡了些药水,对外伤的治愈有莫大的好处。沈辰逸惊叹于叶家手笔,也不愿多想先前叶尚文之事,沈辰逸就打算躺进去休息会,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

    沈辰逸脱了个精光,泡进木桶之中,闭目养神。

    不知多久过后,客房的门口处突然响起木凳砸地的声音,沈辰逸猛然跳了起来——作为先前客栈的店小二,他也算是清楚江湖险恶,尤其是如今自己孤身一人在外头,需要处处小心,于是就将一个木凳摆在门前,简单而实用。

    老掌柜离去之前,沈辰逸已经再三叮嘱过,自己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可以了,无需掌柜的多费心,老掌柜活了大半辈子,不会连如此清晰明了的言下之意都听不明白。

    该不会是先前的在后巷厮杀的二人,来秋后算账了?

    “谁!”

    沈辰逸翻出木桶,严阵以待。

    店家小二打扮的小少年停在门口,望向沈辰逸。

    四目相对,十分尴尬。

    沈辰逸瞧见这清秀的瘦弱小二目光往下移了移,停了一会,又赶紧往更低处看,用搭在肩头的毛巾擦了擦汗,最后不过是眼观鼻鼻观心。

    沈辰逸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当惯了店小二,以前不知道受了多少无理的刁难,如今竟是不知如何责问他人,只得生硬道:“你家掌柜没有交代你,让你们不要来打搅?”

    这小少年怯声道:“先前见大人身受重伤,小的幼时学了些医术,就自作主张来看看......”

    沈辰逸对这个回答始料不及,这位少年模样的店小二补充道:“是小的自己想讨好大人开心,可不管老掌柜的事情,大人您可千万不要怪罪老掌柜!”

    沈辰逸心中了然,他也算是一个过来人了。当一个小小的店小二,平日里招待一些贵客,自然是要使出浑身解数,若是碰上了狗屎运,将财主贵客们伺候舒服了,就能得一些赏银,掌柜的多半也不会过问。至于说是不要怪罪老掌柜,大概是怕连累老掌柜受罪之后,这店小二后头的日子,可就真的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对此,他沈辰逸可是亲身领教过咯!

    沈辰逸胡乱地套上老掌柜给自己准备的衣物,没有多想:“我这伤不碍事,倒是......”

    沈辰逸翻弄旧衣物,从中掏出些银子递给这清秀的店小二:“你将这些银子拿给掌柜的,就算是这些新衣裳和住宿的钱了,若是不够你便开口说,若是多了,你便自己拿着吧!”

    这钱是叶家老头给他的,如今又丢还给叶家客栈,是不是有些画蛇添足呢?

    沈辰逸不知怎么说,只是觉得开客栈的,当小二的,都不太容易。

    少年店小二感激涕零,扫了一眼客房,仍是问了声若是有什么事需要麻烦,尽管唤他,他姓吴。沈辰逸直说无需操劳之后,这位有些莽撞的年轻小二就告退辞去,身形一撅一拐的,好似是个瘸子。

    沈辰逸看着这个背影,心酸之余,若有所思。

    稍微整理情绪之后,沈辰逸就坐在桌前,盯着叶尚文留给自己的那张麻布。

    百思不得其解。

    几番思想挣扎之后,沈辰逸看着窗外已经逐渐停息的秋雨,重重叹了口气。

    起身,下楼。

    既然这边一筹莫展,就只好试一试,自己能做到的。

    先前他是不太情愿的,不过先前和钟大哥一番交谈之后,到算是看开了一些。

    只是在前去永福街之前,沈辰逸在永安街的临江两侧转了转,最后走出来时,肩膀上跨着个小包裹。

    远远瞧见虎门客栈的招牌,他却是再也不敢向前了。

    沈辰逸低头骂了自己一声,怎么跟个闹着离家的小屁孩似的?

    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从客栈门前窜出来,以金鸡独立的姿态,从客栈门口跳到街对面的客栈。因为雨天潮湿,鱼腥腥臭难耐,书生被掌柜的狠狠训了一顿,如今脑袋上不再是“鱼尾冠”,而是绑了一捆莲花,是为“莲花冠”,两指并拢作剑的模样照旧是有板有眼,倒不如说是愈发炉火纯青,如今连沈辰逸都看出来有些味道。

    只是书生好似有什么心事,闷闷不乐的样子,嘴里也不再叨念乱七八糟的胡言乱语,有些分神了。

    沈辰逸抬头看了一眼天,好似又有落雨的样子,赶紧喊道:“吕秀才!”

    疯秀才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四周看了一眼,瞧见沈辰逸径直站在街侧之后,跳起来将“莲花冠”都顶掉了:“逸哥儿!是逸哥儿!逸哥儿你终于回来了!”

    沈辰逸笑得有些苦涩:“这几日......”

    疯秀才不等沈辰逸说完,大声叫唤道:“谁人胆敢重伤我沈仙君!是谁?副将吕奉孝,定要替沈仙君报仇雪恨!”

    客栈那头突然传来一阵不满的叫喊:“好你个疯秀才,一天到晚叫唤什么?是不是又想试试我这炼神境的神通了?也罢,且让你瞧瞧我这‘永福剑宗’宗主的神威!”

    垂髫小儿走出客栈,瞧见街中央站着的那人后,竟是二话不说,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入客栈。

    沈辰逸哭本想叫住他,开口却哑然无声。

    疯秀才缓过神来:“逸哥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快!快快回客栈去歇息歇息,先休息个三两天,咱们再从长计议,如何逆转乾坤!”

    沈辰逸摇了摇头,目光越过疯秀才。

    客栈正门,徐徐走来面色苍老的糟老头。

    糟老头往腰间摸了摸酒葫芦,发现竟是忘了带在身边,抿了抿嘴,轻声道:“小兄弟,先回去坐坐吧!”

    沈辰逸置若罔闻,仍是盯着客栈前头。

    女掌柜正倚在门边,冷眼看着。

    糟老头赶忙道:“小兄弟,老头我回去仔细想过了,先前时日的种种,确是我们的不是,我们穆家,确确实实对不住你!小兄弟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咱们就不用想了,兴许也轮不到咱们担心,老老实实的过日子,也挺好的!”

    沈辰逸张嘴,却没有说话。

    女掌柜喊道:“吕奉孝,傻站在这儿淋雨作甚,受凉了客栈可不管抓药的钱,赶紧回客栈,今日的柴还没劈,你这店小二莫不是想偷懒么?”

    疯秀才扭过头,诧异地盯着女掌柜,再看着沈辰逸,有些不知所措。

    沈辰逸长长吸了口气,并不作表示。

    女掌柜这才看向沈辰逸,故作惊讶道:“哟?这不是姓沈的小子么?怎么?就这么短短几天,就以为自己在外头闯出名堂了?肩上跨着的包裹里面,可是沉甸甸的银子,要来砸咱家客栈的招牌?”

    疯秀才呆若木鸡,糟老头瞪了她一眼,女掌柜仍是怪气道:“嘿!瞧这鼻青脸肿的模样,该不会是同许凤德交手了吧?难不成如今真是大侠了?沈大侠今日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沈辰逸颤声道:“叶前辈让叶大小姐回去!”

    女掌柜微眯眼:“叶前辈?别人家的老人便是前辈,咱们穆家的老人,便是糟老头?咱说怎么回事,原来是投到叶家门下了啊?”

    沈辰逸重重地吸了吸鼻子,将肩上的包裹递上前:“掌柜的,这是小二我买的些补品吃食,不贵重,可都是掌柜的吃惯的。雷震子最喜欢的糖葫芦,自然也有......”

    女掌柜只是笑,并未上前。

    沈辰逸的动作僵在微弓身的模样,先前分明已经是停息的秋雨,又不知何时落了下来。

    凉风起,疯秀才被女掌柜叫回去了,糟老头也仅是在长街中留下一声叹息。少年先前才换了一身衣裳,如今,又被淋成了无处躲雨的老狗。

    最后,是叶以彤走到沈辰逸身旁。

    她打着伞看着他,肉嘟嘟的脸庞打颤,红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沈辰逸反倒是笑了笑,接过纸伞,故作轻松地调侃了一句:“可千万别哭,真丑!”

    可这叶大小姐,竟是用力地锤了下沈辰逸的肩膀,撞在他胸口哭得梨花带雨。

    沈辰逸轻抚她的发丝,自己也是咬着牙,并未说话。

    是有些时候,无言地沉默,便是万般言语。

    秋风凉,如今的沈辰逸倒是不会惧怕这一点风寒,叶以彤这么短时间内却是冻红了鼻子,还挂着两行泪痕,楚楚可怜。

    沈辰逸觉得总这么傻站着也不是事,正想带叶大小姐去临江客栈,回头竟看到,虎门客栈对头的当铺门前,站着一个人。

    当铺老板老黄目睹一切,沙哑道:“二老板,先进来躲躲雨吧!”

    沈辰逸没有多想,这老黄本就是能谈心的人,早先在客栈生意不忙的时候,老黄就经常凑过来唠嗑。

    被请入客栈后,老黄先是给二人递上两条干毛巾,过程中甚至避嫌似的不去看衣物沾身的叶以彤,匆匆走回厅房,说是要去给二人煮点姜汤。

    沈辰逸坐在当铺中,这间老字号的当铺商品琳琅满目,从名贵玉器到精美刀剑,应有尽有,多半是一些客人赎不回去的宝贝。

    少年无心环顾,遥望对面紧闭大门的客栈,只觉恍如隔世。被叶以彤的喷嚏拉回神,才发现这叶大小姐只是将毛巾盖在脑袋上,也在一直发呆。

    沈辰逸叹了口气,双手抓起毛巾,在这叶大小姐头上动土:“不会是给淋傻了吧?”

    叶以彤抽了抽涕,轻声道:“小二,到底是为什么啊?”

    沈辰逸无言以对。

    老黄捧着两碗姜汤走回厅中,正巧瞧见这一幕,叹气道:“前些天我问过穆小儿了,只是这小屁孩孩子心性,不肯同我多说。疯秀才一如往日,不愿意理会我这邋遢老头。最后我也没搞懂怎么回事,逸哥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辰逸苦笑不已。

    他自己都没有弄懂为什么,如何同别人说?

    为何那日穆小儿会劈头盖脸说出那通话?这倒罢了,谁都知道一个垂髫小儿的气话多半是口无遮拦,自己怎么就赌气走出客栈了呢?这也罢了,最最奇怪的是,今日女掌柜的狠心。平日里掌柜的虽然是个毒舌头,可也不止于此。

    沈辰逸只得苦笑道:“恐怕是掌柜的觉得我没多久就要及冠了,是时候自己出去闯荡闯荡了吧!”

    这般苦中作乐,倒是令老黄会心一笑。

    老黄将两碗姜汤放在桌上,哈哈笑道:“逸哥儿,小时候在做剑侠梦,如今还没睡醒呢?哟!这怎么鼻青脸肿的...该不会是真的吧?”

    沈辰逸摸了摸自己青肿的眼角,想起先前在临江客栈后巷的一战,不知为何,心中竟是有些舒畅。

    叶以彤瞧见这人莫名其妙就笑了起来,低声道:“也不知是谁给淋傻了!”

    老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眯了眯眼,想了想,又起身走入房中。

    沈辰逸与叶以彤面面相觑之时,老黄竟是捧着一捆布条走出来,将其摆在桌上,缓缓抽出。

    竟是一把纹路精美的长剑。

    剑鞘之上,似水纹路涓涓细流,汇聚人心,清凉舒适。

    徐徐抽出青蓝的剑柄,扑面而来一股清风,亮银剑身本是无暇,挥动之时,隐约可见青光蔓延其中,细看之下又无影无踪,是为清风。

    “剑名为‘惜风’,鞘名‘逝水’,是当年一名大剑仙抵押与此,再见面之时,此人断臂之余,剑心崩塌,故而将它们留在这里。”

    老黄悠悠道:“我这邋遢老头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嗝屁,更别说舞剑了,不如物尽其用——既然逸哥儿你要孤身一人走江湖,它们就送予你罢!”

    叶以彤赶忙道:“可不是孤身一人!还有我‘白猫’叶以彤,咱们‘白猫’‘黑鼠’可是‘京杭双煞’!鼎鼎大名的,你难道没听说过嘛?”

    老黄微微一笑。

    沈辰逸站起身:“这可使不得!我沈小二虽然平日里住在钱眼里,可天底下的钱又不都是我的!”

    老黄道:“那位大剑仙离去之时已经同我交代过了,如若哪天碰上初出茅驴的小游侠,只要人过得去,就可以直接拿走了。说到底,那大剑仙最后也没有拿东西回来赎它们,如何处置,还不是我这邋遢老头说了算?还是逸哥儿你,嫌弃我老黄的心意了?”

    沈辰逸挠头道:“无功不受禄,我连围墙都没帮你补上咧,怎好意思收你的东西!”

    老黄哈哈一笑,脸上又突然没了笑意,低声道:“逸哥儿你就收下吧,我打算过段时间就走了。”

    沈辰逸愣住,老黄补充道:“近些天京杭城乱的不行,一些个老熟人的也不在了,我寻思着趁如今腿脚还算利索,回乡给家里人扫扫墓,在边上找个地方随便搭个能遮风挡雨的草屋苟活着,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沈辰逸心头苦涩:“老黄的老家是在京城吧?”

    老黄呵呵道:“怎么?想着哪天有出息了去看看我?那便拿着‘惜风’和‘逝水’,好生闯荡江湖罢!”

    沈辰逸盯着一看便知是价值不菲、削铁如泥的宝剑,摇头低声道:“我其实...不太情愿闯荡江湖的。”

    老黄却只是笑:“这话,你敢不敢同赵丫头说?”

    沈辰逸沉默不语,叶以彤看了他一眼,两眼黯淡。

    老黄轻声道:“只需顺你心意,没有人逼你的!”

    沈辰逸仍盯着眼前的宝剑,脑海里的,却是一幕幕十分久远的场景。

    久远到自己都差点忘记了。

    年幼时同老道人行走天涯,记不得沿途风光,却记得一名大剑仙御剑飞天,豪情万丈。

    后来与跑路还未利索的穆小儿以树枝作剑,胡乱疯玩,玩着玩着,便玩出了“永福剑宗”。

    最最模糊的,是当年,他拍着胸脯,同她说。

    他要做天下第一的高手,仗剑带她走天涯呢!

    等到光阴荏苒,又有多少人,曾记得最初的梦想呢?

    沈辰逸猛然半跪于地,两手抱拳,沉声道:“晚辈沈辰逸,谢过黄老前辈!”

    叶以彤有些不知所措,赶紧有样学样:“晚辈叶以彤,同谢黄老前辈!”

    老黄轻抚并不存在的长须,欣慰笑道:“善!大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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